导读

[志愿服务与慈善事业研究]

［作者简介］邓国胜，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清华大学21世纪发展研究院院长、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数字公益研究中心主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全球治理视野下社会组织‘走出去’研究”首席专家，兼任民政部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保障学会常务理事兼慈善分会副会长、中国慈善联合会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等职务。主要从事社会组织与社会治理、公益慈善与社会创新等研究。主要著作有《非营利组织评估》《中国民间组织国际化的战略与路径》《社会企业的政策创新与扩散》等，在《管理世界》《中国行政管理》、The China Journal，The China Review，《中国社会科学（英文刊）》等期刊发表多篇论文。

［摘　要］尽管面临诸多客观环境的限制，我国的一部分慈善组织仍能够通过行动策略的选择实现国际影响力。价值链嵌入和资源配置取向是慈善组织“走出去”行动策略选择的两个核心维度。基于以上两个维度，行动策略可以划分为大众化服务、精耕细作、协同倡导、树典型倡导四种模式。尽管这四种行动策略在影响力的表现形式上存在差异，有的侧重于影响力的深度，有的侧重于影响力的广度，而有的则突出表现为民心相通，但它们都通过其主动策略选择与资源环境条件的充分适配，成功形成了国际影响力，为慈善组织“走出去”在资源匮乏和制度环境不确定情况下的策略选择提供借鉴。从融合主动性与适应性策略观的理论视角来看，构建慈善组织“走出去”的行动策略分析框架，探讨其策略选择的内部维度与影响力实现机制意义重大。

［关键词］慈善组织；策略选择；影响力框架

［基金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

正文

《中国慈善组织“走出去”的行动策略与影响力的关系研究》

一、综合视角下的慈善组织“走出去”行动策略研究

适应性策略观和理性选择策略观是研究慈善组织的策略选择的两大核心理论视角。适应性策略观强调组织策略选择的首要目的是生存，策略是组织与环境之间协调的反映。主动性选择策略观基于理性系统研究视角，更为强调组织的主动性战略选择。在这种视角下，组织的目标是具体和明确的，策略选择是一种基于稳定预期的规划与设计，关注组织的核心能力、竞争优势。

（一）适应性策略观

适应性策略视角认为，组织的行动策略选择是结构性因素及其演化的结果。慈善组织的行动策略被视为一种对于整体性制度安排的回应，这一视角关注慈善组织如何能够在碎片化与非协同的治理体系中获取生存与发展的资源及合法性。对于中国“走出去”的慈善组织而言，适应性策略观关注的重点在于如何应对监督管理风险防范与宏观层面的支持政策之间的模糊与不确定等问题。“一带一路”和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的提出在宏观政策信号上反映出社会组织进行国际参与的重要性及必要性。与此同时，出于风险防范的考虑，公安、外事、民政部门等更强调涉外社会组织监督管理的规范性。面对宏观政策的模糊性与实质性支持的相对缺乏，慈善组织“走出去”普遍面临影响力困境，主要体现为规模小、发展周期短、无论是服务提供还是议题倡导都浮于表层，难以触及社会问题的本质。然而，适应性策略视角的解释难以涵盖慈善组织“走出去”的行动策略全貌，慈善组织仍然可以通过行动策略的选择来发挥一定程度的影响力。因而，慈善组织应更多地考虑如何利用其现有的资源和能力优势，进行主动性的策略选择。

（二）主动性策略观

组织的发展不仅包括对外部环境的适应，组织对外进行发展过程中环境因素与组织能动性因素也同样重要。相比于在适应性视角下对制度环境等结构性因素的重视，主动性选择策略观强调组织自身的能动性，认为组织可以通过对竞争优势的分析，来选择合适的行动策略。这一研究思路延续了企业管理领域中的竞争优势理论，将质量管理、竞争、变革、管理者职能等概念置于社会组织领域之中进行实证检验。对于中国慈善组织“走出去”而言，主动性选择策略观关注的重点在于如何通过结合自身的竞争优势与组织使命定位，在大方向上选择恰当的增长策略、留存策略和扎根策略，在具体行动上采取国别进入策略、网络合作策略以及领域布局策略等。适应性策略观和主动选择策略观都无法涵盖慈善组织“走出去”策略选择与影响力的全貌。

二、慈善组织“走出去”行动策略与影响力理论框架

对于慈善组织而言，策略选择的核心是实现社会影响力。影响力问题在管理学与政治学中都有相关的探讨。慈善组织“走出去”影响力的内涵意味着要通过组织产出的调整，使组织结构与功能更好地与社会需求相互匹配，从而对于相关社会议题产生更大的影响。当前，随着中国慈善组织正在成为共建“一带一路”、促进民心相通的重要行动主体，探讨其何以产生影响力成为理论与实践的共同关切。慈善组织“走出去”影响力存在着多重复杂性。首先，作为全球治理体系之中的行动主体，同时作为民间外交的行动主体，其政治影响力不可忽视；其次，跨文化、跨地域、跨属性等特征也使其回应社会问题时需要考虑更多的现实复杂性；第三，其涉及的利益相关群体更为复杂，包括国内外各个层级的政府机构、项目直接与间接受益群体、各个方面的捐赠方等，这也使组织选择更为精准的行动策略成为关键。上述复杂性使得目前学界关于慈善组织“走出去”何以实现影响力的讨论尚未达成共识。

（一）价值链嵌入

价值链嵌入来自主动性策略分析视角。主动性策略观强调组织在国际化进程中的主动设计与战略规划，而价值链嵌入的决策则是慈善组织国际化过程之中最为重要的主动性策略选择，其原因在于价值链嵌入的决策直接推动组织整合不同国家地区的资源、构建合作伙伴关系从而扩大国际影响力。价值链概念源自企业竞争战略与竞争优势研究学者波特，描述的是企业如何主动通过优化生产各个环节价值创造来分析与创造自身的竞争优势。在企业国际化研究中，跨国企业价值链嵌入的问题关注其在价值链的哪些环节重点建立与维持其业务网络，例如产品设计、研发、组装、生产、营销、推广等。对于“走出去”的慈善组织而言，价值链嵌入可以被视为慈善组织在其进行活动的国家和地区重点通过价值链的哪些环节来整合资源、构建伙伴关系，从而最大化社会影响。价值链上游嵌入侧重资源获取与项目设计的阶段，价值链下游嵌入侧重具体项目的落地执行、项目评估、影响宣传等环节。

（二）资源配置取向

资源配置取向这一维度来自适应性策略观理论分析视角。适应性策略观，特别是在资源获取与配置上的决策上，强调组织应对外部环境变化中的灵活性。根据资源依赖理论，组织必须识别并适应外部环境的资源分布，管理外部环境中的资源依赖关系以减少不确定性并获取所需资源。资源配置取向集中反映了慈善组织在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中获取资源维持生存，优化资源配置、改善资源依赖关系的进程。对于“走出去”的慈善组织而言，将资源集中在提供服务或是倡导的决策上，其本质也是对于资源依赖关系的优化。资源配置取向意指组织将资源匹配和重点应用到服务或倡导之中的决策，分为服务导向与倡导导向。提供服务与宣传倡导是社会组织的两个关键职能。资源配置侧重服务的组织，在“走出去”的行动策略中更倾向于将资金、人力等核心资源投入到服务提供的相关环节之中，例如服务流程设计与优化、落地与开展、标准化与质量监控等；而资源配置侧重于倡导的组织，则更倾向于将核心资源投入到影响力倡导的相关环节，例如理念宣传、公众宣传教育、政策分析研究、媒体活动宣传等。

（三）行动策略阐释与影响力理论

价值链嵌入和资源导向是慈善组织“走出去”行动策略的核心维度。价值链嵌入反映了慈善组织在合作关系构建与布局方面的主动选择，而资源配置取向则反映了慈善组织在面对资源匮乏与不确定环境时的灵活适应，这两个维度可以覆盖慈善组织“走出去”过程中资源获取、合作关系构建、项目执行、影响力宣传等多个环节的关键因素，能够系统性地揭示慈善组织如何通过行动策略实现国际影响力。本文试图提出一个整合性分析框架，以对当前中国“走出去”的慈善组织的策略进行分析，如图1所示。根据价值链嵌入和资源配置取向的倾向性不同，可以生成大众化服务、精耕细作、协同倡导、树典型倡导四种行动策略模式。其中，倾向于大众化服务的组织在资源配置取向上侧重服务资源供给，在价值链嵌入上侧重上游嵌入，即通过将品牌项目推广到更多国家和地区、涵盖更多的服务对象以达成影响力；精耕细作策略的组织在资源配置取向上侧重服务资源供给，在价值链嵌入上侧重下游嵌入，其含义为在某个具体的项目点长期扎根提供深度的、贴合社区需求的服务，通过对当地社会问题的深度理解来形成与服务对象的深度关系从而形成影响力；倾向于协同倡导策略的组织在资源配置取向上侧重倡导资源供给，在价值链嵌入上侧重上游嵌入，通过倡导协同的广泛性来提升影响力；树典型策略的组织在资源配置取向上侧重倡导资源供给，在价值链嵌入上侧重下游嵌入，通过对创新性典型案例的推广和理念的倡导来达成影响力。值得注意的是，资源配置取向和价值链嵌入两个维度并非截然对立的，组织的行动策略更类似于在一个连续的光谱之中的一点。在此基础上，本文将结合四个成功实现影响力的中国慈善组织“走出去”行动策略的典型案例，具体探讨四种模式的内涵及有效性。

三、研究方法

（一）研究方法与案例组织选择

我们选用多案例研究的方法对慈善组织的行动策略选择和影响力实现机制进行分析，其中案例的选择采用理论抽样的方法。案例组织的标准具体包括以下几点：其一，本研究选择的案例需为当前中国“走出去”慈善组织中开展公益慈善项目且已经实现了一定影响力和知名度的组织，同时兼具理论意义、典型性和启发性。其二，研究选择的组织涉及消除贫困与饥饿问题、劳工保障、教育问题等多个领域，并具有代表性。其三，本研究所选择的案例在行动策略的两个关键维度——价值链嵌入和资源导向——上均存在差异。根据上述原则，本文选择了中国乡村发展基金会（以下简称乡基会）、Diinsider创新洞见（以下简称Diinsider）、瑞丽妇女儿童发展中心（以下简称瑞丽）、无锡灵山慈善基金会（以下简称灵山）四家“走出去”社会组织进行比较案例分析。

（二）数据收集与分析

本研究通过多种来源收集数据，包括一手的半结构化访谈资料、现场观察资料、二手资料等，同时进行不同来源数据的三角印证。（1）现场观察资料与半结构化访谈。本研究先后于2023年2月—3月、2023年8月、2023年11月、2024年2月对调研组织进行了2次实地调研、1次参与式观察、4次座谈会与7次深入访谈，访谈与参与座谈的对象包括国际部负责人与一线员工、相关职能部门（资源开发、募捐等）负责人等，每次访谈或座谈持续讨论1—3小时。此外，本研究还多次进行后续电话与邮件回访，以对4家社会组织的策略发展演进及其影响力的变化进行追踪。研究确保在每次访谈结束后，对于访谈资料进行讨论，确保对于访谈问题的理解与受访者描述的一致性。（2）座谈会。本研究针对社会组织“走出去”策略与影响力相关问题召开座谈会，其形式包括组织内部的部门间座谈以及公开座谈等。（3）公开资料。本研究使用的公开资料包括组织的官方网站、社交媒体宣传资料、微信公众号、微博、其他媒体报道、公开出版案例等。（4）参与式观察。包括参加组织的部门会议、组织工作场所参观访问、参与组织的日常事务工作、参加组织的战略规划咨询会、述职会等活动。

本研究首先通过文献综述与理论回顾，提出了一个综合性的行动策略与影响力分析理论框架。在研究的信度与效度方面，本研究通过多元的证据来源（深度访谈、档案文件、二手资料等），形成证据链并邀请证据主要提供者对案例研究的报告进行核查，因而具有较高的建构效度；通过进行证据与理论之间的模式匹配，尝试提升案例研究的内在效度；通过多案例研究设计的复制方式尝试提升研究的外在效度；通过前期建立的案例研究计划、邀请不同研究者对研究计划进行充分讨论和修正，根据获取内容渠道与时间分类建立案例研究数据库等方式提升研究的信度。

四、案例分析

（一）大众化服务侧策略：乡基会

乡基会成立于1989年，国际化探索起步于2005年，是中国最早走出国门、开展国际项目的社会组织之一。乡基会秉承着“大爱无疆、民心相通”的理念，其国际化项目涵盖了20多个国家和地区，并在缅甸、尼泊尔、埃塞俄比亚成立了国别办公室。乡基会在国际化的过程中面临诸多现实的困境：资金总量不足、政策信号模糊、相关政策的不完善以及公众对海外捐赠的不信任，这也使乡基会的国际化项目在2012年前后陷入停滞，并在2015年探索国际项目的转型。

乡基会选择了价值链上游嵌入，即侧重将项目设计和资源筹措阶段作为切入新的国家和地区的突破点，并以此展开合作。目前，乡基会实施时间较长、比较具有影响力的项目有：爱心包裹项目（与阿里巴巴公益基金会合作）、缅甸胞波助学金项目（与中国银行合作）、徐工水窖项目（与徐工集团合作）等。这些项目的突出特点在于资源筹集环节与合作方建立联系，并以此为合作的切入点开展项目。乡基会开展海外项目的资金主要来自公众捐赠、企业捐赠和其他自筹资金，这使项目在设计时必须充分考虑中国公众对于国际项目的捐赠理念和接受程度以及资源提供方和合作伙伴的需求，通过完善项目前期设计得到中国公众的支持并赢得资源提供方的重视。目前，乡基会正在开展的“借船出海”探索也旨在通过打造价值链上游的基础性、平台性工作，使更多合作伙伴可以加入“走出去”行列之中。在资源配置取向方面，乡基会侧重于服务资源供给。尽管涉及部分国际倡导内容，但目前乡基会的工作重点仍是现有服务的拓展和完善。

综合以上分析，乡基会的行动策略呈现出大众化服务的策略模式，具体体现为以下两点。一是项目设计的标准化。乡基会为业内熟知的微笑儿童和国际爱心包裹两个品牌项目都沿袭了乡基会在国内同类型公益产品设计的经验，通过高度精细化和标准化的设计，达到能够在各国复制推广的效果。目前，爱心包裹已经推广至全球20多个国家。二是流程的标准化。以爱心包裹项目为例，该项目执行环节从生产、海运、发放、回收和监测评估，每一个步骤都有成文的操作流程，并自2018年起每年都会针对不同国家和地区的特点及政治环境的变化进行更新。打造标准化流程，使产品和服务能够以相对较低的成本和较高的质量标准在更广泛的国家和地区复制、推广。标准化的行动策略使得乡基会的影响力得以有效扩展。例如，微笑儿童项目自2015年启动以来，已经惠及6万多人并得到了埃塞俄比亚首都教育局市长办公室的认可，其标准化供餐流程也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推广。

（二）协同倡导：灵山慈善基金会

灵山慈善基金会成立于2004年。目前灵山慈善基金会在国内项目关注的社会问题包括困境帮扶、教育援助、青年成长、行业发展、乡村振兴等。在国际项目方面，灵山的国际化探索起步较早，同时也将国际交流援助纳入了组织战略的高度。灵山的国际公益实践主要包括两个方面。其一，与乡基会合作开展的埃塞俄比亚微笑儿童供餐项目，灵山为供餐项目提供资金捐赠；其二，派遣华人青年志愿者提供服务并进行志愿服务理念的宣传倡导。在国际化探索过程中，灵山面临着政策不确定性的挑战，相关部门出于对于风险管控的考虑，对国际项目公开募捐资格的审核更为严格。2020年后，灵山国际项目来自公众的捐赠资金受到限制，对项目的方向和执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灵山选择了价值链上游嵌入，具体体现为其主要项目都是在项目设计和资源筹集阶段与国内、国际合作伙伴展开合作。在项目设计方面，项目大多由国内招募到的青年志愿者到海外提供短期服务，项目的侧重点主要放在项目的前端，即项目设计和志愿者培训方面；在资源配置取向方面，项目侧重倡导相关资源的投入。灵山认为国际交流援助的目的是让世界看到中国民间公益组织的身影，以及通过向各国派遣国际志愿者，让世界看到中国青年的姿态。同时，作为目前为数不多的具有联合国咨商地位的中国社会组织之一，灵山也十分注重在联合国舞台上发出中国声音。

灵山的行动策略为协同倡导策略，即协同具体服务项目的开展来宣传和倡导志愿服务的理念。一是倡导协同服务。在泰北华文教育志愿服务项目中，灵山组织华人志愿者在泰北开展华文教育，这一项目更为关键的影响是实现了志愿服务倡导和宣传的目的，服务成为志愿理念宣传的重要载体。二是注重影响力宣传。例如，2019年在法国巴黎玛德莲教堂举办慈善音乐会；在国内，灵山也通过召开国际公益论坛、慈善百人论坛。三是关注志愿者培养。志愿者理念教育是灵山项目的重要一环，灵山强调志愿者培训的重要性，为此专门成立了青年和国际发展部，强调项目以青年培养和志愿者理念教育为主，倡导青年要具有国际视野。在项目评估方面，灵山也更为注重志愿者对项目的了解和感受。灵山的行动策略扩大了其在国际舞台上的影响力，其志愿服务培养了大量的华人青年志愿者讲述泰北故事和中国故事。

（三）精耕细作策略：瑞丽妇女儿童发展中心

瑞丽妇女儿童发展中心于2000年由英国救助儿童会与德宏州妇联联合成立。机构成立之初的业务范围主要集中在艾滋病综合防治和关怀领域。瑞丽的国际化实践始于2007年，主要集中在中缅边境。目前，瑞丽在缅甸设有项目办公室，主要围绕妇女儿童保护、助产士培育、校长培育、青少年赋能等项目展开长期服务。瑞丽的国际化过程也面临着诸多挑战。首先，在政策环境上，尽管中缅接壤但由于相关政策环境的模糊和信息不通畅，虽于2013年已经有198个国家在缅甸登记注册NGO，却尚未有中国社会组织在缅甸登记注册。其次，当地的文化环境、政府行政效率为项目的执行带来了不小的挑战。2013年，瑞丽初步决定进入缅甸开设办公室。通过与当地部长夫人见面建立个人联系作为突破口，瑞丽成为第一家在缅甸注册成立办公室的中国社会组织。

在价值链嵌入方面，瑞丽选择了价值链下游嵌入，即主要在项目的具体实施和服务提供方面介入和选择合作伙伴。瑞丽的国际化起步于对具体社会需求的关注，由于瑞丽地处中缅边境，两国居民文化互通、婚姻互通，经常有“一寨两国”的现象，从当地社会稳定与边境治理的需求角度出发，瑞丽需要通过社会组织开展更为灵活的公益服务。瑞丽的公益项目实施主要集中在中缅边境，其项目设计和执行都直接以所服务社区的具体需求为出发点，长期在当地扎根，深化与当地社区的联系。在资源配置取向方面，瑞丽妇女儿童发展中心的资源配置侧重在服务提供上，通过具体项目的实施，围绕边境社会问题和需求进行设计，提供实质性的服务支持，例如通过艾滋病防治、儿童保护、助产师培育等活动直接为目标群体提供服务、改善其生活条件。基于上述两点，瑞丽采取了精耕细作的行动策略，通过扎根社区，深入了解和追踪当地具体的社会需求，为当地提供精准化、定制化、长期化的产品服务。一是长期的扎根服务。瑞丽从2000年起就开始扎根中缅边境进行长期深度服务。二是社区参与本地化。瑞丽通过与缅甸当地社区合作伙伴的紧密合作，确保项目实施符合当地需求和文化背景。“我们注重合作伙伴的意见，在达成共识的情况下完成项目实施，用专业的服务去回应跨境流动人口的问题。”（MR1）三是以群众认可为目标。瑞丽追求实际问题的解决与当地群众的认可。“什么是好的项目？要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对受益人有帮助，是不是真的解决了需求。这是最基本的评价。”（MR1）同时这也体现了精耕细作策略的优势，即深度扎根，基于对当地的了解形成高度的互信。四是与当地政府形成深度合作。瑞丽通过开座谈会和多部门协调会、签署官方合作备忘录、邀请官方代表访问中国、邀请官方代表参观项目点等方式，加强与缅甸政府的合作与互信。与当地政府的高度互信和深度合作也推动其服务项目能够更为精准和顺利地推行，甚至通过瑞丽与当地政府的联系，形成了官方之间正式渠道难以实现的民间伙伴沟通渠道，为促进两国“民心相通”和民间外交作出了重要贡献。瑞丽在该领域该地区的长期扎根并明确地采取以服务对象需求为导向的发展策略，得到了当地服务对象和当地政府的肯定与深度认可，同时更以民间服务机构的角色促进了两国“民心相通”。

（四）树典型倡导策略：Diinsider

Diinsider是一家长期关注国际发展与社会创新的社会组织，致力于新兴国家变革性创新内容和解决方案的提供。目前，在缅甸、菲律宾、柬埔寨、老挝等国都开展了公益项目。Diinsider主要推出为青年赋能与培训项目，通过在柬埔寨、缅甸等东南亚国家开展青年传播经验的分享，提升创业技能。Diinsider在柬埔寨与深圳国际交流合作基金会（SFIEC）合作的茶胶省太阳能项目调研是其执行国际项目的一个典型代表。除此之外，Diinsider创建了CHANCE杂志，讲述发展中国家本土的创新故事，从而将其产品和愿景推广给世界各地的投资者与合作伙伴。该杂志目前已经推广了超过100多个发展中国家社会创新案例，吸引了全世界106个国家读者的关注。

Diinsider自创始之初就强调对本土“自下而上的创新力量”的挖掘，并认为只有真正扎根于本土社区，才能切合当地社区。Diinsider在柬埔寨、缅甸执行青年赋能和培训项目，强调直接在当地的落地执行，与当地社区紧密结合。同时，组织强调真正融入社区才能使项目设计更贴合实际。“自下而上的创新力量，因为扎根于本土社区，更符合当地实际，因此项目落成后更容易帮助当地社区发展。”（SD1）在资源配置取向方面，Diinsider不仅仅关注服务提供，更致力于以项目推动更广泛的社会和文化变革和倡导。通过青年培训增强当地创业技能，激发和提升了当地的自主创新能力。Diinsider不只是分享本土的创新故事，更在全球范围内推广这些故事，以倡导和提高公众对于发展中国家创新挑战和解决方案的认识。

根据上述两点，Diinsider采取了树典型倡导的行动策略，即实施具有创新性或启发性的典型案例来展现其理念和方法的有效性，并通过推广这些典型案例来形成更为广泛的影响力。这一策略具体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以民生项目为切入口。Diinsider的项目首先选择扎根当地，从民生项目需求入口找到需要解决的社会问题并提供具体化服务。二是以可复制模型为目的。例如，Diinsider与深圳国际交流基金会（SFIEC）合作，为柬埔寨和缅甸的偏远乡村提供太阳能设备并进行设备维护的能力建设和培训。在偏远乡村引入太阳能设备展示了可再生能源在改善民生方面的效果。这一项目不仅提供了实际服务，还树立了一个可复制的成功案例，展示了其创新性和启发性。三是利用自有媒体进行影响力宣传推广。Diinsider旗下的《创变》杂志为新兴国家社会企业与青年创业者搭建了一个知识平台，自2017年创办以来已吸收了70多名全球通讯员和来自170个国家的读者。Diinsider通过对于典型案例的展示，使更多的人了解和认可这些创新性项目，从社会创新理念倡导的角度发挥了影响力效果。

（五）案例小结：多样化的行动策略与影响力实现

乡基会在展现了较强的规模化能力，通过标准化的项目设计和流程管理，在多个国家实现了服务的复制和推广，形成了国际影响力的广度。灵山慈善基金会通过协同倡导策略，以志愿服务为载体，强调理念宣传和倡导，推动国际志愿服务的传播。瑞丽妇女儿童发展中心通过长期扎根社区和与当地政府的深度合作，实现了精准化和定制化的服务，得到了当地的高度认可和支持，体现了影响力的深度。Diinsider采用树典型倡导策略，通过实施具有创新性和启发性的典型案例，利用自有媒体平台进行全球推广，展示其社会创新项目的有效性。这四种策略在资源导向和价值链嵌入上都存在差异，但都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具体而言，这四种策略影响力的具体实现形式的不同之处在于：大众化服务策略的组织表现为服务对象的影响广度；精耕细作策略的组织表现为当地群众的认可与民心相通；协同倡导策略的组织表现为理念宣传的广度；树典型倡导策略表现为影响力的创新性与启发性。

慈善组织“走出去”的行动策略是主动选择与情境适应的结合，既是根据组织自身使命宗旨和战略进行理性规划的结果，又是对于现有制度环境的适应。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大部分慈善组织“走出去”都倾向于选择服务资源导向，而以倡导资源导向的组织相对较少。即使案例中所涉及的倡导资源导向的组织也选择了以服务作为手段。这也是一种在国内制度环境不确定的情况下适应性角度策略选择的具体体现。在理论贡献方面，第一，本研究将适应性策略观与主动型策略观理论的应用从企业国际化行为与战略选择领域拓展到慈善组织国际化领域，提出了一个影响力与行动策略的综合性分析框架，弥补了中国慈善组织国际化以实现影响力为导向的行动策略研究的空白，为理解慈善组织的国际影响力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揭示了慈善组织在资源受限与制度环境复杂性中通过策略选择实现影响力的可能性。第二，本研究也讨论了策略选择与影响力之间的关系，尽管不同策略在影响力的深度、广度和“民心相通”等方面的表现形式与侧重点上存在差异，但殊途同归。它们都通过主动的策略选择与资源环境的有效适配，成功实现了国际影响力。在实践意义方面，本研究的发现为中国慈善组织“走出去”如何能够在资源匮乏、国际政治与国内制度环境不确定的条件下突破影响力困境提供策略参考。

（来源：社会科学辑刊）